通泰街的幸福时光

徐亚平

在长沙，没有哪条街道像通泰街这般让我这个异乡人魂牵梦萦。因为，我年少时曾在此度过短暂的幸福时光。

小时候，家里兄弟姐妹多。曾在长沙当过兵的父亲爱玩“分兵突进”，将子女化整为零送到好友家寄养，为揭不开锅的家庭减负，也让孩子们开开眼界。少年的我便被“分流”到长沙通泰街春阳伯伯家。

哪年哪月哪日来的?记不清了。大约是20世纪70年代，父亲牵着我的小手，从湘江边进入通泰街。高高围墙下，一条长长的石板街，没走几分钟，右拐进了一长方形院子。院内有三层楼房，春阳伯伯三代同堂住一楼。伯伯中等个子、慈眉善目、话语不多。其夫人大块头、大嗓门，话语权也大。她一会儿使唤“新妹子”，一会儿使唤“圆圆”，一会儿使唤“燕子”……我知道，她就是女王。

父亲交代我，喊春阳为“伯伯”，管冬阳夫人为“冬伯伯”，两者虽只有一字之差，却有些令人费解。现在想来，该叫“冬伯妈”才准确些。

乐莫乐兮新相知，悲莫悲兮初别离。初来乍到，自然胆怯。父亲却不管这些，放下我，大步流星走了。

从此，我成了冬伯伯家的“小跟班”，她常带我去买菜，去隔壁周南学校看看，叫新妹子、圆圆、燕子带我玩。

很快，我就知道，冬伯伯有一个女儿和女婿，三个外甥——一男二女，他们就是新妹子、圆圆和燕子。男生帅气，女娃漂亮。冬伯伯让三个小孩称我为叔；但他们从没有叫过，我们年龄相近嘛；他们倒是很乐意带我去玩。我们总是一路小跑出院子，沿围墙又是一路小跑，到了湘江边上，还是一路小跑，往南跑到湘江一桥的河滩上，然后下河玩水。

长沙湘江一桥，是一座让我记忆深刻而美好的桥梁。没有哪座桥能取代它在我心中的地位。

玩完水回来，冬伯伯就唤我到水井边，吊水，帮我冲洗。

许是怕我硌伤脚板吧，冬伯伯给我买了一双黑色凉鞋，穿着特舒适；但我总舍不得穿，出门时总是将宝贝凉鞋提在手上，怕它脏了坏了。

一天，忘了和谁闹别扭，我气冲冲提着凉鞋，独自往外跑。冬伯伯忙追将出来，死死抱住我，将我扛了回去。她说，老家很远，你不知道回去。我们家里，米比你老家要多。现在不能回去，得等你爹爹来接。我很快就安心了。

一天早上，父亲带我姐姐哥哥来了。我知道他是来领我回家。饭后，我们去了五一广场友谊照相馆，照了合影。照相时，我站得笔直，双手的中指紧紧地贴着裤管的缝线，一本正经的。然后，我们就回了老家——湘阴那片贫瘠的丘陵，继续过我们的苦日子。

插秧时，乡邮员黎叔背着邮包，健步来到我们村，说有文光同志的信。父亲忙靠过去，挑一个有牛脚孔的地方，舀点水洗手，在衣服上擦干，恭敬接过信件，原来是我们在长沙的合影！那时候，农村几乎没有谁照过相。插秧的年轻人立马围过来，共同欣赏这帧稀贵的照片。大家眼尖，看到了我那双笔挺的手，就大笑起来。

离开冬伯伯家时，小伙伴们把我送到湘江边，喊道：“平妹子，你要回来!”我没答应回，也没说不回,那时候我就是害羞啊！

当然，我是非常感念他们的，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回。然而,时间一晃几十年，因生计所迫，我竟一次也没有回到过那条街，去看看冬伯伯和小伙伴。每当想起这事，我就自责，总是想着要找到那户亲人家，当面说声“谢谢”！

这天周末，我下决心去找一下通泰街。沿着湘春路，一路向西，穿过蔡锷北路、黄兴北路。突然看到周南中学的校门，端正庄重，小心翼翼地致意，感觉冬伯伯此刻就在身边。继续前行。猛然发现硕大的“通泰街”的指路牌。我想，今天她是否会叹一句“最难风雨故人来”呢？

一路西进。不断数着门牌号。看到“余小姐的花店”，看到“你好，长沙”，看到“安泰里”，还看到“迷失长沙咖啡馆”，我开始迷失自己……走近一座叫“通泰”的戏台。有楹联高悬：听水又听风，好与霓裳翻作谱；见首不见尾，偶然鱼服化来身。读着读着，仿佛圆圆、燕子身着“鱼服”款款向我走来。

看到宜云酒店，感觉它的位置就是当年我的根据地。四下张望，脑子里放映着我和圆圆、燕子的生活剧。可是，冬伯家的小院已荡然无存。

突然看到湘春社区居委会，是姓罗的美女值班。她问我何事，我简单说了情况。她就说这太难了，社区成立时间不长，那时管户籍都是手写的，还不一定保存这么完好。要找到那户人家真有些难……

来到江边，往事历历。圆圆、燕子，你们全家都好吗？